那個靜默的陽光午後 映後座談
出席: 導演 陳志漢
時間:2024年8月23日(五)
地點:府中15紀錄片放映院

主持人:
首先,非常感謝大家今天來到府中15觀賞我們今天這部電影。相信大家也知道,我們八月份採雙主題,一個是「街頭新觀點」,另一個則是「漫無邊際的愛」。我們將這部片歸類在「漫無邊際的愛」,是因為我們認為影片中所呈現的愛,無論是對大體老師,還是對活著的人,都有一種非常獨特的情感。
今天,我們非常榮幸邀請到導演陳志漢來到現場!讓我們先來熱烈的掌聲歡迎他。
陳志漢導演:
各位觀眾朋友,大家好,我是陳志漢。這部《靜默的陽光午後》是我第一部紀錄長片,從2013年開始拍攝,一直到2015、2016年左右才完成,並於2017年上院線。他算是我拍攝生命相關主題的第一部片,之後我還執導了《意念》,探討無效醫療、《回眸》,講述臨終關懷,以及正在拍攝的《前進藍色小屋》他是在講安樂死的議題。算是我自己在追求這種,到底了解什麼是死亡什麼是生命的一個歷程。
回頭來看《靜默的陽光午後》,主題是要拍醫學院的學生,在面對解剖台上的大體老師的時候,祂原本是一個不認識的遺體,因為這個課程上面的階段就是你要去拜訪大體老師的家屬,拜訪之後,你就會認識了,眼前你要解這個議題,那你會用什麼樣的心態去面對它。
原本這個是我設想的主題,但是拍著拍著拍著,拍到很後面的時候,我開始在處理這個影像的時候,我就發現說不對,我怎麼好像在這個過程中,其實我忽然看到了一段愛情故事,在我面前就這樣走過去這樣,所以我就回頭過來,重新的去思考這整個故事。
其實林先生對林太太,就是他很愛林太太,所以願意讓林太太成為大體老師,其實影片裡面的蔡老師,是因為他很愛他的爸爸,所以他不願意他爸爸成為大體老師,所以你可以看到這兩個決定,一個是願意,一個是不願意,兩個是不同的決定,但是出發點都是因為他們愛他的家人,所以我覺得他是一個很濃烈的這種愛,在這個過程中一直的發酵,那我後來也發現到,其實大體老師,祂雖然已經過世了,但是祂卻一直的影響的,就是這些他的家人,還有學校的老師跟學生,他們一直再去思考這樣的事情。
我覺得這部片的拍攝過程對我來說,反而是更特別的就是,好像之前這些老師學生,他們其實都不會去思考這些問題,但是等到我進來拍攝之後,他們開始就把他連結起來,我就很印象很深刻。完成之後我上院線,我其實有邀請影片裡面的學生,我全班我都有邀請,但是不一定每個都會來,因為他們那時候已經去當實習,醫生都很忙,有人說要來,後來因為醫院裡面有什麼事,又不能來。不知道你們記不記得就是在前面唸那個大體老師,就是一個學生他看完之後,在我映後結束他就跑到前面來跟我說,他終於知道我到底在拍什麼。
因為我以前就是去學校,他們也其實都不太理我,這樣我覺得不理我也很好,因為我也不喜歡人家一直注意我在拍他們什麼東西,所以他們不理我的時候我就這樣,把它記錄下來,然後我又去記錄大體老師的家庭等等,這樣子慢慢整個把故事湊起來,他們就發現,原來你在拍的是一個這樣的故事。所以我覺得這部片給我就是也看到蠻多的,雖然你的決定都不一樣,但是其實你的出發點都是一樣的,我覺得這個是人可能在你這一輩子裡面最有價值的東西,就是你心中是充滿著愛的。
主持人:
謝謝導演,像導演你剛剛有提到,比如說像是第二部的《意念》,還有第三部的《回眸》,還有包含現在在拍的這一部影片,想要詢問導演,這部片很像是您第一部的紀錄長片,為什麼當初會想要先以想要用醫學院的學生,為什麼會想要先切入這個點呢?
陳志漢導演:
我有時候常常會覺得說有時候不是我們真的是去找怎樣的題材,而是忽然這個題材就出現了,因為我自己本身其實對生命這件事情一直很有興趣,就是我以前有曾經求學的時候,我曾經想過要自殺什麼的,就是太痛苦了這樣,但後來沒有真的去自殺這樣子。其實也是因為我媽,這個好像也跟愛有關,就是我媽都會一直叫我去讀書,我就覺得我快瘋了,我爸也看到我就叫我去讀書,我就覺得快瘋了,後來有一天我就真的,很想要死這樣子,那後來不知道,我覺得那個有點心電感應,那一天晚上忽然我媽就問我說你現在在學校怎麼樣,我就說就一樣都差不多那樣,反正我就想他一定再叫我多努力讀書這樣,後來他就跟我說沒關係不讀書沒關係,以後不要做壞事就好,這樣我就覺得哇。我忽然被釋放了,我就有一種重生的感覺,然後我就活下來了,這樣我就沒有自殺了。
所以我覺得到底生命是怎麼一回事的這個疑問,其實一直我都沒有真的解開,那等到我遇到了有一個大體老師的這件事情,以前都會這麼覺得就是大體老師是在教解剖課的那個老師,我一直以為是這樣子,那後來我才發現,是躺在解剖台上的那個人叫大體老師。後來我才真的去了解,發現原來他們還有一系列的流程,有一部分就是就是去拜訪家屬,那時候我就覺得,你拜訪家屬真的很刺激,原本是不認識的,後來你認識,你要怎麼解剖的下去。就是通常醫生也都不會真的去幫自己的家人開刀,親戚朋友也不會,他們一定是交給其他人,就連老師都不一定會教自己的小孩了。所以當你要解剖的時候,如果本來是不認識後來認識的,你要去解剖的時候,你會用什麼樣的心態去看他。
這個題材剛好在我思考生命這件事情上就碰到了,那我就開始很有興趣的去拍攝這個主題,所以你要說它是一個開始,但是我這部片還沒拍完的時候,就有一個醫生他又寫信給我,說因為我先完成一個短片,後來那個醫生看到他就覺得,「我覺得你拍的不錯喔,你要不要來我醫院看看,我的醫院裡面發生很多事情,你可以去拍」然後我就又進去了。那個彰化基督教醫院跟大林慈濟醫院裡面去拍我的第二部片《意念》。所以他其實是一個好像火車一樣,你停不下來的,但是我在想好像也快到站了,所以我也快停下來,如果等到第四部片,講有關安樂死的,如果他拍完之後,我在想應該可以稍微告一段落,因為我覺得這個好像是一個,我在思考這種,到底生命是什麼,死亡是什麼,最後的這種好像人的一個權力的這種感覺。
主持人:
導演現在拍到第四部有覺得比較深刻的定論了嗎?
陳志漢導演:
我以前就在思考,大家一定都會有這個想法,就是人到底時候要去哪裡。我其實我在拍這幾部片的時候,一直在思考這件事情,一直等到我《回眸》,就是我第三部片的時候,我就忽然有一種,其實我是拍一群佛教的師父,然後他們去病床上,協助病人做臨終關懷。有一次,他們忽然去輔仁大學的醫院,我在拍的時候還沒有輔大醫院,大醫院是後來蓋好的,所以佛教師父去天主教的醫院裡面,幫天主教的信徒做皈依。
但是他不是真的皈依,他還是信天主,然後就一群師父一起幫他念哈里路亞,我沒有放到影片裡面去,我後來就有一種感覺,其實生命最後要到哪邊去,是看你相信什麼,如果你相信我,我要去找阿彌陀佛,你就會去找阿彌陀佛,如果你相信會回到上帝身邊,你就會回到上帝身邊。我有一些朋友說他是火星人,他說我死後會回火星,我說那你趕快去,不是趕快去啦,你找機會再去,有機會你就可以回去了。所以我一直覺得說你相信什麼,等到你過世之後,你就會往那邊去,所以這個是我目前對生命的答案,但是我不知道等到我再過十年二十年後會不會又有不同的感覺,但是紀錄片導演就是這樣,你拍到哪邊就是你到那時候的一個結論,你就在這個結論下一個定點,那你可能還有下一章節也說不一定。
主持人:
謝謝導演,那我們先開放給觀眾來詢問問題,有沒有觀眾有想要問導演問題的?
觀眾A:
謝謝導演,我有兩個問題回饋,因為他們兩夫妻的職業好像就是跟游泳有關,其實我非常喜歡在解剖的時候,導演你平行剪接,然後是先生再游一游,我非常喜歡這一個部分。
然後兩個問題是,其實我知道他們有一個兒子、一個女兒,但好像是大部份都是女兒在講媽媽的事情,比較沒有訪問到兒子,其實我蠻想要瞭解弟弟,或者是哥哥,怎麼看待媽媽這件事情,沒有放是什麼原因。第二個問題就是,因為這部片應該也是十二年前的電影,拍的時候,因為這部片有沒有讓更多的人就是成為大體老師,有沒有影響到國人的一個風氣,就導演你的觀察,謝謝。
陳志漢導演:
謝謝你的提問。
其實我在拍的時候,我原本是想要好好的把他們全家人的那個狀況都講清楚。有一個部分是,我們在拍的時候,或是在剪接的時候會去思考,這個人物,他是代表喔一個怎麼樣的角色,在這部片裡面的作用應該是這樣,那這個兒子呢?其實跟爸爸兩個個性都有點樂天樂天的,其實心裡面有很多的這種難過,所以後來我就發現,如果我真的去問很多這樣的問題,最後還是拍得出來,只是說他的個性跟他的這種作用,就會跟爸爸的部分重疊了,所以我後來就寧願把它捨棄掉,就不要再去呈現它,而且我覺得爸爸那個角度又更強了,因為他又會去冷凍櫃上面看他的太太啊等等。那兒子他那時候還在讀書,所以如果你要拍,你也只能去拍學校的生活等等的,其實沒有太多東西可以呈現,後來就乾脆就不要放太多他的東西,這樣子對這個也是一個剪接上面的取捨,還有拍攝上面的時間、素材等等的,你要去控制它。
那另外一個,其實我覺得這部片應該不會讓大體老師的數量增加,之前有一個觀眾很瘋狂,其實我很感謝他,就是他說要去高雄幫我包場,然後他就說導演,你有沒有那個遺體捐贈同意書,你幫我帶一百份下來,我要每一張椅子上都放一張,。我就說不用啦,我這部片重點其實我是想要讓大家真的去了解到底什麼是生命,所以我一直還蠻強調,其實如果你知道你自己到底未來要做什麼,你如果說我想要當大體老師,那你就去。我有一個朋友,他知道我在拍這部片,然後他就說他很想當大體老師,後來他真的來看我我這部片之後,他就說我不要當大體老師,我說很好。我其實是蠻希望觀眾看完之後,他可以真的知道自己想要幹嘛。
那的確沒有增加,因為其實之前輔大,他們是很缺遺體的,一個最大的原因,是因為他們背後沒有一個醫院。輔大現在也有醫院了,其實他在遺體的來源上就會相對比較容易一點。我在拍的時候,我就聽說有六萬人了很多,而且他們那個是還要排隊的,不是說你想要捐到慈濟大學就可以了,所以背後,當可能宗教的力量,或是有意願的力量在支持的時候,其實大體老師就比較不會那麼缺乏,如果沒有的話就會緊張啦。像他們說好像如果沒有一直補充的話,他們會很害怕,會不會明年課就上不下去了這樣。
主持人:
謝謝導演,還有沒有觀眾要請教導演的呢?
觀眾B:
導演好,我想請問,當然第二第三第四部的作品其實都跟第一部有點關係,請問你現在拍到第四部之後,假設你可以從頭回去剪接,第一部你會怎麼呈現?因為我覺得你可能在第二第三第四,可能對第一部的主題會有一些想法的改變,我想知道說這種情況下,假設你會重剪的話,你會怎麼呈現這樣的主題,謝謝。
陳志漢導演:
因為我自己也有帶學生,我常常會跟學生說每一部作品都有他的命,就是你現在遇到的這個作品,你現在的能力是這樣,你能夠呈現出那樣,你不要自己覺得好像我隨便拍一拍就好,反正你就認真的把它完成,完成之後你再過一年兩年,你回來看,你一定會看到很多,我那時候怎麼沒有做到這個,怎麼哪邊沒講好,沒有拍到什麼東西等等,一定會。但是我也會跟他們說,現場應該也有一些導演,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這樣的經驗,我常常會想說哪一年之後我再來重剪一下,通常不可能,你發現真的是牽一髮而動全身,你就是這一部片的這個狀態在那個時候呈現,我覺得就已經是一個最完美的狀態。
我現在如果過了十年,要回來再重新整理它的時候,我覺得那個對我來說素材的量可能就不夠,我可能不會這樣子去呈現,我可能搞不好整個剪接順序都反過來也有可能。但是我反過來之後也沒有那些可以呈現,所以我有時候也會想過,就是如果真的我要在拍什麼東西,要來補充的時候,我還真的不太知道還能夠拍到什麼東西。
不過這部片比較特別的是林先生,其實之後我們都還是會聯繫,我常常也跟林先生去吃飯,林先生他現在還有一個女朋友,他女朋友會拉二胡,林先生會吹薩克斯風,這樣中西合併,兩個人都會去一些風景區演奏,就會有人會捐錢給他們,他們就會把那個錢拿去給一些慈善機構,我就覺得他們兩個還蠻有趣的。林先生之前曾經跟我說,他問我要不要繼續拍續集這樣,我說續集要拍什麼,他說他也有簽,要我去拍他這樣,但我還沒想過,紀錄片還有續集這種事情,就把它當連續劇在拍,我覺得好像還不錯。但是我真的冷靜下來思考的時候,我發現很難,因為我跟林先生太熟了,我覺得我應該沒辦法真的去拍他。所以我覺得回到剛剛講的,其實你說如果真的要從現在回去剪那時候的那一部片,我覺得不是只是重剪而已,可能整個都要重拍,但是你要遇到一個,像林先生這樣子的人,他願意讓你拍攝他太太成為大體老師這件事情非常的困難,因為的確就是我覺得這部片有很多的巧合。我拍的那個林先生,然後輔仁大學,他剛好開放式,讓家屬可以去看,後來我發現其實也不是所有學校都這樣,因為我後來我去很多醫學院放映,有的老師會來跟我抱怨,說因為你這部片,我們很多大學老師的家屬都說要來看他的家人,我們說我們沒有開放,他說人家怎麼可以,你怎麼不行,然後他們就每天都在處理這些事,所以我每次還常常去醫學院的時候,我都要跟他們講我們其實不是每一間都會開放的喔,我都還要做一點衛教這樣子。
反正就是沒辦法重剪,一定要重來也是重拍的。
主持人:
謝謝大家!因為時間有限,我們今天的映後分享就到這邊告一個段落。等一下活動結束後,有興趣的觀眾朋友可以留下來填寫學習單,我們會將大家的回饋彙整,感謝各位!